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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薛能
魏帝当时铜雀台,黄花深映棘丛开。
人生富贵须回首,此地岂无歌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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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崔湜
不分君恩断,新妆视镜中。
容华尚春日,娇爱已秋风。
枕席临窗晓,帷屏向月空。
年年后庭树,荣落在深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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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李乂
平阳馆外有仙家,沁水园中好物华。
地出东郊回日御,城临南斗度云车。
风泉韵绕幽林竹,雨霰光摇杂树花。
已庆时来千亿寿,还言日暮九重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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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赵彦昭
出震乘东陆,凭高御北辰。
祥云应早岁,瑞雪候初旬。
庭树千花发,阶蓂七叶新。
幸承今日宴,长奉万年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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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刘长卿
多病长无事,开筵暂送君。
正愁帆带雨,莫望水连云。
客思闲偏极,川程远更分。
不须论早晚,惆怅又离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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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李希仲
吉日初齐戒,灵巫穆上皇。
焚香布瑶席,鸣佩奠椒浆。
缓舞花飞满,清歌水去长。
回波送神曲,云雨满潇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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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李白
我家北海宅,作寺南江滨。
空庭无玉树,高殿坐幽人。
书带留青草,琴堂幂素尘。
平生种桃李,寂灭不成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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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岑参
红亭酒瓮香,白面绣衣郎。
砌冷虫喧坐,帘疏雨到床。
钟催离兴急,弦逐醉歌长。
关树应先落,随君满鬓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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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顾况
竿头五两风褭褭,水上云帆逐飞鸟。
送君初出扬州时,霭霭曈曈江溢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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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王建
识君虽向歌钟会,说事不离云水间。
春夜酒醒长起坐,灯前一纸洞庭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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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刘禹锡
死且不自觉,其馀安可论。
昨宵凤池客,今日雀罗门。
骑吏尘未息,铭旌风已翻。
平生红粉爱,惟解哭黄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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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元稹
为国谋羊舌,从来不为身。
此心长自保,终不学张陈。
自笑心何劣,区区辨所冤。
伯仁虽到死,终不向人言。
富贵年皆长,风尘旧转稀。
白头方见绝,遥为一沾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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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白居易
浔阳迁谪地,洛阳离乱年。
烟尘三川上,炎瘴九江边。
乡心坐如此,秋风仍飒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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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李绅
翡翠飞飞绕莲坞,一啄嘉鱼一鸣舞。
莲茎触散莲叶欹,露滴珠光似还浦。
虞人掠水轻浮弋,翡翠惊飞飞不息。
直上层空翠影高,还向云间双比翼。
弹射莫及弋不得,日暮虞人空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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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施肩吾
忆昔西施人未求,浣纱曾向此溪头。
一朝得侍君王侧,不见玉颜空水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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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杜牧
太和八九年,训注极虓虎。
潜身九地底,转上青天去。
四海镜清澄,千官云片缕。
公私各闲暇,追游日相伍。
岂知祸乱根,枝叶潜滋莽。
九年夏四月,天诫若言语。
烈风驾地震,狞雷驱猛雨。
夜于正殿阶,拔去千年树。
吾君不省觉,二凶日威武。
操持北斗柄,开闭天门路。
森森明庭士,缩缩循墙鼠。
平生负奇节,一旦如奴虏。
指名为锢党,状迹谁告诉。
喜无李杜诛,敢惮髡钳苦。
时当秋夜月,日值曰庚午。
喧喧皆传言,明晨相登注。
予时与和鼎,官班各持斧。
和鼎顾予言,我死知处所。
当庭裂诏书,退立须鼎俎。
君门晓日开,赭案横霞布。
俨雅千官容,勃郁吾累怒。
适属命鄜将,昨之传者误。
明日诏书下,谪斥南荒去。
夜登青泥坂,坠车伤左股。
病妻尚在床,稚子初离乳。
幽兰思楚泽,恨水啼湘渚。
怳怳三闾魂,悠悠一千古。
其冬二凶败,涣汗开汤罟。
贤者须丧亡,谗人尚堆堵。
予于后四年,谏官事明主。
常欲雪幽冤,于时一裨补。
拜章岂艰难,胆薄多忧惧。
如何干斗气,竟作炎荒土。
题此涕滋笔,以代投湘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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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项斯
庭绿草纤纤,边州白露沾。
别歌缘剑起,客泪是愁添。
见月鹊啼树,避风云满帘。
将军尽尊酒,楼上赋星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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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薛能
从来行乐近来希,蘧瑗知言与我违。
自是衰心不如旧,非关四十九年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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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李群玉
摇落江天欲尽秋,远鸿高送一行愁。
音书寂绝秦云外,身世蹉跎楚水头。
年貌暗随黄叶去,时情深付碧波流。
风凄日冷江湖晚,驻目寒空独倚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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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许彬
广泽去无边,夜程风信偏。
疏星遥抵浪,远烧似迎船。
响岳猿相次,翻空雁接连。
北归家业就,深处更逾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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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崔涂
家依楚塞穷秋别,身逐孤舟万里行。
一曲巴歌半江月,便应消得二毛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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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裴说
怪得意相亲,高携一轴新。
能搜大雅句,不似小乘人。
岳麓擎枯桧,潇湘吐白蘋.他年遇同道,为我话风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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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徐铉
风紧雨凄凄,川回岸渐低。
吴州林外近,隋苑雾中迷。
聚散纷如此,悲欢岂易齐。
料君残酒醒,还听子规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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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毛滂
映竹幽妍,临池娟靓。
芳苞先暖香初娠。
南枝微弄雪精神,东君早寄春音信。
奔月仙标,乘烟远韵。
玉台粉点和酥凝。
从来清瘦可禁寒,为谁早把霞衣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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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朱敦儒
登临何处自销忧。
直北看扬州。
朱雀桥边晚市,石头城下新秋。
昔人何在,悲凉故国,寂寞潮头。
个是一场春梦,长江不住东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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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蔡伸
朝来一阵狂风雨。
春光已作堂堂去。
茂绿满繁枝。
青梅结子时。
攀枝惊晼晚。
乐事孤心眼。
正是惜春归。
那堪怨别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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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廖行之
细数元正隔两朝。
眼看杨柳又新条。
岁寒独有江梅耐,曾伴瑶池下绛霄。
香篆袅,烛花烧。
团栾喜气沸欢谣。
慈祥自是长生乐,不用春醪飶与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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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魏了翁
万人遮道,拨不断、争挽房湖逐客。
臣罪既盈应九死,全荷君王矜恻。
况是当年,曾将愚技,十字街头立。
恩波浩荡,孤忠未报涓滴。
世事应若穿杨,一弦不到,前发皆虚的。
自判此生元有分,不管筮违龟食。
靴帽丛中,渔樵席上,无入非吾得。
倚湖一笑,夜深群动皆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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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葛长庚
极目飙尘表。
醉酣时、楼中起舞,楼前舒啸。
坐见四山烟雾散,是处落花啼鸟。
忽惊下、九天星斗。
双鹤飞来风露爽,一声声、清唳苍松杪。
奈对景,不酾酒。
旧家三点蓬莱小。
有琼台双阙,长是香花缭绕。
铁笛夜吹金剑吼,恨此瀛洲路杳。
知几度、琪林春老。
闲倚朱阑思昨梦,对江山、感慨无人晓。
但千里,月华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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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韩愈
三月十六日,前乡贡进士韩愈,谨再拜言相公阁下。
愈闻周公之为辅相,其急于见贤也,方一食三吐其哺,方一沐三握其发。
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,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,四海皆已无虞,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,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,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,风俗皆已敦厚,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,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,而周公以圣人之才,凭叔父之亲,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。
其所求进见之士,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?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,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?岂复有所计议、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?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,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,思虑有所未及,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,不得于天下之心。
如周公之心,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,而非圣人之才,而无叔父之亲,则将不暇食与沐矣,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?维其如是,故于今颂成王之德,而称周公之功不衰。
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。
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?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?四海岂尽无虞?九夷、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?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?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?风俗岂尽敦厚?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?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?其所求进见之士,虽不足以希望盛德,至比于百执事,岂尽出其下哉?其所称说,岂尽无所补哉?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,亦宜引而进之,察其所以而去就之,不宜默默而已也。
愈之待命,四十馀日矣。
书再上,而志不得通。
足三及门,而阍人辞焉。
惟其昏愚,不知逃遁,故复有周公之说焉。
阁下其亦察之。
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,故出疆必载质。
然所以重于自进者,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,于鲁不可则去之齐,于齐不可则去之宋,之郑,之秦,之楚也。
今天下一君,四海一国,舍乎此则夷狄矣,去父母之邦矣。
故士之行道者,不得于朝,则山林而已矣。
山林者,士之所独善自养,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。
如有忧天下之心,则不能矣。
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,书亟上,足数及门,而不知止焉。
宁独如此而已,惴惴焉惟,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。
亦惟少垂察焉。
渎冒威尊,惶恐无已。
愈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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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黎道静
阳光子夜开清昼。
照了无何有。
弱水蓬莱,河车忽动,万顷金波皱。
红铅墨汞相交媾。
片饷丹成就。
把握阴阳,一钟造化,此诀人知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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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刘浩
岳渎储精,冰壶里、精神可掬。
三万卷、龙蛇落纸,琅杆撑腹。
便合弹冠登要路,如何袖手缄空谷。
又谁知、天独授先生,长生。
鹤易怨,龟多缩。
竹太瘦,梅偏独。
算人间何物,可传心曲。
但愿君如天上月,年年此夜团如玉。
更有人、千里共婵娟,偷香祝时出爱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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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侯置
失脚青云何所往,故山松竹应秋。
痴儿官事几时休。
可怜双白鬓,斗粟尚迟留。
尊酒偷闲聊放旷,夜凉河汉西流。
从教孤笛喷高楼。
与君同一醉,明日旋分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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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朱埴
花柳隔重扃。
送过秋千笑语声。
檐鹊也嗔人起晚,天晴。
孤负东风趁踏青。
细细砑红绫。
小字相思写不成。
心上可人云样远,寒盟。
史恐恩情薄似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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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岑参
苜蓿峰边逢立春,胡芦河上泪沾巾。
闺中只是空相忆,不见沙场愁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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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杜甫
春雨暗暗塞峡中,早晚来自楚王宫。
乱波分披已打岸,弱云狼藉不禁风。
宠光蕙叶与多碧,点注桃花舒小红。
谷口子真正忆汝,岸高瀼滑限西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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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元结
偶存名迹在人间,顺俗与时未安闲。
来谒大官兼问政,扁舟却入九疑山。
湘江二月春水平,满月和风宜夜行。
唱桡欲过平阳戍,守吏相呼问姓名。
千里枫林烟雨深,无朝无暮有猿吟。
停桡静听曲中意,好是云山韶濩音。
零陵郡北湘水东,浯溪形胜满湘中。
溪口石颠堪自逸,谁能相伴作渔翁。
下泷船似入深渊,上泷船似欲升天。
泷南始到九疑郡,应绝高人乘兴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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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孟郊
忆人莫至悲,至悲空自衰。
寄人莫剪衣,剪衣未必归。
朝为双蒂花,莫为四散飞。
花落还绕树,游子不顾期。
夭桃花清晨,游女红粉新。
夭桃花薄暮,游女红粉故。
树有百年花,人无一定颜。
花送人老尽,人悲花自闲。
贫女镜不明,寒花日少容。
暗蛩有虚织,短线无长缝。
浪水不可照,狂夫不可从。
浪水多散影,狂夫多异踪。
持此一生薄,空成万恨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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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贾岛
城角新居邻静寺,时从新阁上经楼。
南山泉入宫中去,先向诗人门外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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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北朝:江淹
从军出陇北,长望阴山云。
泾渭各异流,恩情于此分。
故人赠宝剑,镂以瑶华文。
一言凤独立,再说鸾无群。
何得晨风起,悠哉凌翠氛。
黄鹄去千里,垂涕为报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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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:朱元璋
翩翻飞舞布田垓,似絮还疑玉蕊梅。
一夜扑窗春蝶戏,好风吹去又推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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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北朝:佚名
女箩自微薄,寄托长松表。
何惜负霜死,贵得相缠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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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北朝:佚名
快马常苦瘦,剿儿常苦贫。
黄禾起羸马,有钱始作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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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周紫芝
无事小神仙,世人谁会。
著甚来由自萦系。
人生须是,做些闲中活计。
百年能几许,无多子。
近日谢天,与片闲田地。
作个茅堂待打睡。
酒儿熟也,赢取山中一醉。
人间如意事,只此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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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张泌
戍楼吹角起征鸿,猎猎寒旌背晚风。
千里暮烟愁不尽,一川秋草恨无穷。
山河惨澹关城闭,人物萧条市井空。
只此旅魂招未得,更堪回首夕阳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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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王维
画君年少时,如今君已老。
今时新识人,知君旧时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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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韩愈
七月三日,将仕郎、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,谨奉书尚书阁下。
士之能享大名、显当世者,莫不有先达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。
士之能垂休光、照后世者,亦莫不有后进之士、负天下之望者,为之后焉。
莫为之前,虽美而不彰;莫为之后,虽盛而不传。
是二人者,未始不相须也。
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。
岂上之人无可援、下之人无可推欤?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?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,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。
故高材多戚戚之穷,盛位无赫赫之光。
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。
未尝干之,不可谓上无其人;未尝求之,不可谓下无其人。
愈之诵此言久矣,未尝敢以闻于人。
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,特立而独行,道方而事实,卷舒不随乎时,文武唯其所用,岂愈所谓其人哉?抑未闻后进之士,有遇知于左右、获礼于门下者,岂求之而未得邪?将志存乎立功,而事专乎报主,虽遇其人,未暇礼邪?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?愈虽不才,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,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?古人有言:“请自隗始。
”愈今者惟朝夕刍米、仆赁之资是急,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。
如曰:“吾志存乎立功,而事专乎报主。
虽遇其人,未暇礼焉。
”则非愈之所敢知也。
世之龊龊者,既不足以语之;磊落奇伟之人,又不能听焉。
则信乎命之穷也!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,如赐览观,亦足知其志之所存。
愈恐惧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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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韩愈
二月十六日,前乡贡进士韩愈,谨再拜言相公阁下:向上书及所著文后,待命凡十有九日,不得命。
恐惧不敢逃遁,不知所为,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,以求毕其说,而请命于左右。
愈闻之: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,然后呼而望之也。
将有介于其侧者,虽其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。
彼介于其侧者,闻其声而见其事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,然后往而全之也。
虽有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则将狂奔尽气,濡手足,焦毛发,救之而不辞也。
若是者何哉?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。
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。
愚不惟道之险夷,行且不息,以蹈于穷饿之水火,其既危且亟矣,大其声而疾呼矣。
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,其将往而全之欤?抑将安而不救欤?有来言于阁下者曰:“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,有可救之道,而终莫之救也。
”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?不然,若愈者,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。
或谓愈:“子言则然矣,宰相则知子矣,如时不可何?”愈窃谓之不知言者。
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;若所谓时者,固在上位者之为耳,非天之所为也。
前五六年时,宰相荐闻,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,与今岂异时哉?且今节度、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,尚得自举判官,无间于已仕未仕者;况在宰相,吾君所尊敬者,而曰不可乎?古之进人者,或取于盗,或举于管库。
今布衣虽贱,犹足以方乎此。
情隘辞蹙,不知所裁,亦惟少垂怜焉。
愈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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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晋:张华
鹪鹩,小鸟也,生于蒿莱之间,长于藩篱之下,翔集寻常之内,而生生之理足矣。
色浅体陋,不为人用,形微处卑,物莫之害,繁滋族类,乘居匹游,翩翩然有以自乐也。
彼鹫鹗惊鸿,孔雀翡翠,或淩赤霄之际,或托绝垠之外,翰举足以冲天,觜距足以自卫,然皆负矰婴缴,羽毛入贡。
何者?有用于人也。
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,类有微而可以喻大,故赋之云尔。
何造化之多端兮,播群形于万类。
惟鹪鹩之微禽兮,亦摄生而受气。
育翩翾之陋体,无玄黄以自贵。
毛弗施于器用,肉弗登于俎味。
鹰鹯过犹俄翼,尚何惧于罿罻。
翳荟蒙笼,是焉游集。
飞不飘扬,翔不翕习。
其居易容,其求易给。
巢林不过一枝,每食不过数粒。
栖无所滞,游无所盘。
匪陋荆棘,匪荣茞兰。
动翼而逸,投足而安。
委命顺理,与物无患。
伊兹禽之无知,何处身之似智。
不怀宝以贾害,不饰表以招累。
静守约而不矜,动因循以简易。
任自然以为资,无诱慕于世伪。
雕鹖介其觜距,鹄鹭轶于云际。
稚鸡窜于幽险,孔翠生乎遐裔。
彼晨凫与归雁,又矫翼而增逝。
咸美羽而丰肌,故无罪而皆毙。
徒衔芦以避缴,终为戮于此世。
苍鹰鸷而受譄,鹦鹉惠而入笼。
屈猛志以服养,块幽絷于九重。
变音声以顺旨,思摧翮而为庸。
恋钟岱之林野,慕陇坻之高松。
虽蒙幸于今日,未若畴昔之从容。
海鸟鶢鶋,避风而至。
条枝巨雀,踰岭自致。
提挈万里,飘飖逼畏。
夫唯体大妨物,而形瑰足玮也。
阴阳陶蒸,万品一区。
巨细舛错,种繁类殊。
鹪螟巢于蚊睫,大鹏弥乎天隅。
将以上方不足,而下比有余。
普天壤以遐观,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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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汉:杨恽
恽材朽行秽,文质无所底,幸赖先人余业,得备宿卫。
遭遇时变,以获爵位。
终非其任,卒与祸会。
足下哀其愚,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,殷勤甚厚。
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,而猥随俗之毁誉也。
言鄙陋之愚心,若逆指而文过;默而息乎,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。
故敢略陈其愚,惟君子察焉。
恽家方隆盛时,乘朱轮者十人,位在列卿,爵为通侯,总领从官,与闻政事。
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,以宣德化,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,陪辅朝庭之遗忘,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。
怀禄贪势,不能自退,遂遭变故,横被口语,身幽北阙,妻子满狱。
当此之时,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,岂意得全首领,复奉先人之丘墓乎?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。
君子游道,乐以忘忧;小人全躯,说以忘罪。
窃自念过已大矣,行已亏矣,长为农夫以末世矣。
是故身率妻子,戮力耕桑,灌园治产,以给公上,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。
夫人情所不能止者,圣人弗禁。
故君父至尊亲,送其终也,有时而既。
臣之得罪,已三年矣。
田家作苦。
岁时伏腊,烹羊炰羔,斗酒自劳。
家本秦也,能为秦声。
妇赵女也,雅善鼓瑟。
奴婢歌者数人,酒后耳热,仰天抚缶而呼乌乌。
其诗曰:“田彼南山,芜秽不治。
种一顷豆,落而为萁。
人生行乐耳,须富贵何时!”是日也,奋袖低昂,顿足起舞;诚滛荒无度,不知其不可也。
恽幸有余禄,方籴贱贩贵,逐什一之利。
此贾竖之事,污辱之处,恽亲行之。
下流之人,众毁所归,不寒而栗。
虽雅知恽者,犹随风而靡,尚何称誉之有?董生不云乎:“明明求仁义,常恐不能化民者,卿大夫之意也。
明明求财利,常恐困乏者,庶人之事也。
”故道不同,不相为谋,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!夫西河魏土,文侯所兴,有段干木、田子方之遗风,漂然皆有节概,知去就之分。
顷者足下离旧土,临安定,安定山谷之间,昆戎旧壤,子弟贪鄙,岂习俗之移人哉?于今乃睹子之志矣!方当盛汉之隆,愿勉旃,毋多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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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韩愈
愈再拜: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。
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。
贫贱也,衣食于奔走,不得朝夕继见。
其后,阁下位益尊,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。
夫位益尊,则贱者日隔;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,则爱博而情不专。
愈也道不加修,而文日益有名。
夫道不加修,则贤者不与;文日益有名,则同进者忌。
始之以日隔之疏,加之以不专之望,以不与者之心,而听忌者之说。
由是阁下之庭,无愈之迹矣。
去年春,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。
温乎其容,若加其新也;属乎其言,若闵其穷也。
退而喜也,以告于人。
其后,如东京取妻子,又不得朝夕继见。
及其还也,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。
邈乎其容,若不察其愚也;悄乎其言,若不接其情也。
退而惧也,不敢复进。
今则释然悟,翻然悔曰:其邈也,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;其悄也,乃所以示其意也。
不敏之诛,无所逃避。
不敢遂进,辄自疏其所以,并献近所为《复志赋》以下十首为一卷,卷有标轴。
《送孟郊序》一首,生纸写,不加装饰。
皆有揩字注字处,急于自解而谢,不能俟更写。
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。
愈恐惧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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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曾巩
巩顿首再拜,舍人先生:去秋人还,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。
反复观诵,感与惭并。
夫铭志之著于世,义近于史,而亦有与史异者。
盖史之于善恶,无所不书,而铭者,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,惧后世之不知,则必铭而见之。
或纳于庙,或存于墓,一也。
苟其人之恶,则于铭乎何有?此其所以与史异也。
其辞之作,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,生者得致其严。
而善人喜于见传,则勇于自立;恶人无有所纪,则以愧而惧。
至于通材达识,义烈节士,嘉言善状,皆见于篇,则足为后法。
警劝之道,非近乎史,其将安近? 及世之衰,为人之子孙者,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。
故虽恶人,皆务勒铭,以夸后世。
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,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,书其恶焉,则人情之所不得,于是乎铭始不实。
后之作铭者,常观其人。
苟托之非人,则书之非公与是,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。
故千百年来,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,莫不有铭,而传者盖少。
其故非他,托之非人,书之非公与是故也。
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?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无以为也。
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,则不受而铭之,于众人则能辨焉。
而人之行,有情善而迹非,有意奸而外淑,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,有实大于名,有名侈于实。
犹之用人,非畜道德者,恶能辨之不惑,议之不徇?不惑不徇,则公且是矣。
而其辞之不工,则世犹不传,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。
故曰,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,岂非然哉!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虽或并世而有,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。
其传之难如此,其遇之难又如此。
若先生之道德文章,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。
先祖之言行卓卓,幸遇而得铭,其公与是,其传世行后无疑也。
而世之学者,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,至其所可感,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,况其子孙也哉?况巩也哉?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,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。
其感与报,宜若何而图之?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,而先生进之,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,而先生显之,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,其谁不愿进于门?潜遁幽抑之士,其谁不有望于世?善谁不为,而恶谁不愧以惧?为人之父祖者,孰不欲教其子孙?为人之子孙者,孰不欲宠荣其父祖?此数美者,一归于先生。
既拜赐之辱,且敢进其所以然。
所谕世族之次,敢不承教而加详焉?愧甚,不宣。
巩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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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:苏轼
轼每读《诗》至《鸱枭》,读《书》至《君奭》,常窃悲周公之不遇。
及观《史》,见孔子厄于陈、蔡之间,而弦歌之声不绝,颜渊、仲由之徒相与问答。
夫子曰: “‘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’,吾道非邪,吾何为于此?”颜渊曰:“夫子之道至大,故天下莫能容。
虽然,不容何病?不容然后见君子。
”夫子油然而笑曰:“回,使尔多财,吾为尔宰。
”夫天下虽不能容,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。
乃今知周公之富贵,有不如夫子之贫贱。
夫以召公之贤,以管、蔡之亲而不知其心,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?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,皆天下之贤才,则亦足与乐矣! 轼七、八岁时,始知读书,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,其为人如古孟轲、韩愈之徒;而又有梅公者,从之游,而与之上下其议论。
其后益壮,始能读其文词,想见其为人,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,而自乐其乐也。
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,求斗升之禄,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。
来京师逾年,未尝窥其门。
今年春,天下之士,群至于礼部,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。
诚不自意,获在第二。
既而闻之,执事爱其文,以为有孟轲之风;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,是以在此。
非左右为之先容,非亲旧为之请属,而向之十余年间,闻其名而不得见者,一朝为知己。
退而思之,人不可以苟富贵,亦不可以徒贫贱。
有大贤焉而为其徒,则亦足恃矣。
苟其侥一时之幸,从车骑数十人,使闾巷小民,聚观而赞叹之,亦何以易此乐也。
《传》曰:“不怨天,不尤人。
”盖“优哉游哉,可以卒岁”。
执事名满天下,而位不过五品。
其容色温然而不怒,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,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。
轼愿与闻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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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杜甫
有客乘舸自忠州,遣骑安置瀼西头。
古堂本买藉疏豁,借汝迁居停宴游。
云石荧荧高叶曙,风江飒飒乱帆秋。
却为姻娅过逢地,许坐曾轩数散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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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韩愈
月日,愈再拜:天地之滨,大江之濆,有怪物焉,盖非常鳞凡介之品匹俦也。
其得水,变化风雨,上下于天不难也。
其不及水,盖寻常尺寸之间耳,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,然其穷涸,不能自致乎水,为獱獭之笑者,盖十八九矣。
如有力者,哀其穷而运转之,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。
然是物也,负其异於众也,且曰:“烂死于沙泥,吾宁乐之;若俯首贴耳,摇尾而乞怜者,非我之志也。
”是以有力者遇之,熟视之若无睹也。
其死其生,固不可知也。
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,聊试仰首一鸣号焉,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,一投足之劳,而转之清波乎?其哀之,命也;其不哀之,命也;知其在命,而且鸣号之者,亦命也。
愈今者,实有类于是,是以忘其疏愚之罪,而有是说焉。
阁下其亦怜察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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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韩愈
六月二十六日,愈白。
李生足下:生之书辞甚高,而其问何下而恭也。
能如是,谁不欲告生以其道?道德之归也有日矣,况其外之文乎?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,焉足以知是且非邪?虽然,不可不为生言之。
生所谓“立言”者,是也;生所为者与所期者,甚似而几矣。
抑不知生之志: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?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?蕲胜于人而取于人,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!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,则无望其速成,无诱于势利,养其根而俟其实,加其膏而希其光。
根之茂者其实遂,膏之沃者其光晔。
仁义之人,其言蔼如也。
抑又有难者。
愈之所为,不自知其至犹未也;虽然,学之二十余年矣。
始者,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,非圣人之志不敢存。
处若忘,行若遗,俨乎其若思,茫乎其若迷。
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,惟陈言之务去,戛戛乎其难哉!其观于人,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。
如是者亦有年,犹不改。
然后识古书之正伪,与虽正而不至焉者,昭昭然白黑分矣,而务去之,乃徐有得也。
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,汩汩然来矣。
其观于人也,笑之则以为喜,誉之则以为忧,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。
如是者亦有年,然后浩乎其沛然矣。
吾又惧其杂也,迎而距之,平心而察之,其皆醇也,然后肆焉。
虽然,不可以不养也,行之乎仁义之途,游之乎诗书之源,无迷其途,无绝其源,终吾身而已矣。
气,水也;言,浮物也。
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。
气之与言犹是也,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。
虽如是,其敢自谓几于成乎?虽几于成,其用于人也奚取焉?虽然,待用于人者,其肖于器邪?用与舍属诸人。
君子则不然。
处心有道,行己有方,用则施诸人,舍则传诸其徒,垂诸文而为后世法。
如是者,其亦足乐乎?其无足乐也?有志乎古者希矣,志乎古必遗乎今。
吾诚乐而悲之。
亟称其人,所以劝之,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。
问于愈者多矣,念生之言不志乎利,聊相为言之。
愈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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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:宗臣
数千里外,得长者时赐一书,以慰长想,即亦甚幸矣;何至更辱馈遗,则不才益 将何以报焉?书中情意甚殷,即长者之不忘老父,知老父之念长者深也。
至以「上下 相孚,才德称位」语不才,则不才有深感焉。
夫才德不称,固自知之矣;至於不孚之病,则尤不才为甚。
且今之所谓孚者,何哉?日夕策马,候权者之门。
门者故不入,则甘言媚词,作妇人状,袖金以私之。
即门者持刺入,而主人又不即出见;立厩中仆马之间,恶气袭衣袖,即饥寒毒热不可忍,不去也 。
抵暮,则前所受赠金者,出报客曰:「相公倦,谢客矣!客请明日来!」即明日, 又不敢不来。
夜披衣坐,闻鸡鸣,即起盥栉,走马抵门;门者怒曰:「为谁?」则曰 :「昨日之客来。
」则又怒曰:「何客之勤也?岂有相公此时出见客乎?」客心耻之 ,强忍而与言曰:「亡奈何矣,姑容我入!」门者又得所赠金,则起而入之;又立向 所立厩中。
幸主者出,南面召见,则惊走匍匐阶下。
主者曰:「进!」则再拜,故迟不起; 起则上所上寿金。
主者故不受,则固请。
主者故固不受,则又固请,然後命吏纳之。
则又再拜,又故迟不起;起则五六揖始出。
出揖门者曰:「官人幸顾我,他日来,幸 无阻我也!」门者答揖。
大喜奔出,马上遇所交识,即扬鞭语曰:「适自相公家来, 相公厚我,厚我!」且虚言状。
即所交识,亦心畏相公厚之矣。
相公又稍稍语人曰:「某也贤!某也贤!」闻者亦心许交赞之。
此世所谓上下相孚也,长者谓仆能之乎?前所谓权门者,自岁时伏腊,一刺之外,即经年不往也。
闲道经其门,则亦掩耳 闭目,跃马疾走过之,若有所追逐者,斯则仆之褊衷,以此长不见怡於长吏,仆则愈 益不顾也。
每大言曰:「人生有命,吾惟有命,吾惟守分而已。
」长者闻之,得无厌 其为迂乎?乡园多故,不能不动客子之愁。
至于长者之抱才而困,则又令我怆然有感。
天之与先生者甚厚,亡论长者不欲轻弃之,即天意亦不欲长者之轻弃之也,幸宁心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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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代:陆龟蒙
雨冷唯添暑,烟初不著春。
数枝花颣小,愁杀扈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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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:郑燮
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,最是不济事。
眼中了了,心下匆匆,方寸无多,往来应接不暇,如看场中美色,一眼即过,与我何与也?千古过目成诵,孰有如孔子者乎?读《易》至韦编三绝,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,微言精义,愈探愈出,愈研愈入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
虽生知安行之圣,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。
东坡读书不用两遍,然其在翰林读《阿房宫赋》至四鼓,老吏苦之,坡洒然不倦。
岂以一过即记,遂了其事乎!惟虞世南、张睢阳、张方平,平生书不再读,迄无佳文。
且过辄成诵,又有无所不诵之陋。
即如《史记》百三十篇中,以《项羽本纪》为最,而《项羽本纪》中,又以巨鹿之战、鸿门之宴、垓下之会为最。
反覆诵观,可欣可泣,在此数段耳。
若一部《史记》,篇篇都读,字字都记,岂非没分晓的钝汉!更有小说家言,各种传奇恶曲,及打油诗词,亦复寓目不忘,如破烂厨柜,臭油坏酱悉贮其中,其龌龊亦耐不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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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晋:嵇康
康白:足下昔称吾于颍川,吾常谓之知言。
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,何从便得之也?前年从河东还,显宗、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,事虽不行,知足下故不知之。
足下傍通,多可而少怪;吾直性狭中,多所不堪,偶与足下相知耳。
闲闻足下迁,惕然不喜,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,引尸祝以自助,手荐鸾刀,漫之膻腥,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。
吾昔读书,得并介之人,或谓无之,今乃信其真有耳。
性有所不堪,真不可强。
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,外不殊俗,而内不失正,与一世同其波流,而悔吝不生耳。
老子、庄周,吾之师也,亲居贱职;柳下惠、东方朔,达人也,安乎卑位,吾岂敢短之哉!又仲尼兼爱,不羞执鞭;子文无欲卿相,而三登令尹,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。
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,穷则自得而无闷。
以此观之,故尧、舜之君世,许由之岩栖,子房之佐汉,接舆之行歌,其揆一也。
仰瞻数君,可谓能遂其志者也。
故君子百行,殊途而同致,循性而动,各附所安。
故有处朝廷而不出,入山林而不返之论。
且延陵高子臧之风,长卿慕相如之节,志气所托,不可夺也。
吾每读尚子平、台孝威传,慨然慕之,想其为人。
少加孤露,母兄见骄,不涉经学。
性复疏懒,筋驽肉缓,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,不大闷痒,不能沐也。
每常小便而忍不起,令胞中略转乃起耳。
又纵逸来久,情意傲散,简与礼相背,懒与慢相成,而为侪类见宽,不攻其过。
又读《庄》、《老》,重增其放,故使荣进之心日颓,任实之情转笃。
此犹禽鹿,少见驯育,则服从教制;长而见羁,则狂顾顿缨,赴蹈汤火;虽饰以金镳,飨以嘉肴,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。
阮嗣宗口不论人过,吾每师之而未能及;至性过人,与物无伤,唯饮酒过差耳。
至为礼法之士所绳,疾之如仇,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。
吾不如嗣宗之资,而有慢弛之阙;又不识人情,暗于机宜;无万石之慎,而有好尽之累。
久与事接,疵衅日兴,虽欲无患,其可得乎?又人伦有礼,朝廷有法,自惟至熟,有必不堪者七,甚不可者二:卧喜晚起,而当关呼之不置,一不堪也。
抱琴行吟,弋钓草野,而吏卒守之,不得妄动,二不堪也。
危坐一时,痹不得摇,性复多虱,把搔无已,而当裹以章服,揖拜上官,三不堪也。
素不便书,又不喜作书,而人间多事,堆案盈机,不相酬答,则犯教伤义,欲自勉强,则不能久,四不堪也。
不喜吊丧,而人道以此为重,已为未见恕者所怨,至欲见中伤者;虽瞿然自责,然性不可化,欲降心顺俗,则诡故不情,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,五不堪也。
不喜俗人,而当与之共事,或宾客盈坐,鸣声聒耳,嚣尘臭处,千变百伎,在人目前,六不堪也。
心不耐烦,而官事鞅掌,机务缠其心,世故烦其虑,七不堪也。
又每非汤、武而薄周、孔,在人间不止,此事会显,世教所不容,此甚不可一也。
刚肠疾恶,轻肆直言,遇事便发,此甚不可二也。
以促中小心之性,统此九患,不有外难,当有内病,宁可久处人间邪?又闻道士遗言,饵术黄精,令人久寿,意甚信之;游山泽,观鱼鸟,心甚乐之;一行作吏,此事便废,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!夫人之相知,贵识其天性,因而济之。
禹不逼伯成子高,全其节也;仲尼不假盖于子夏,护其短也;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,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,此可谓能相终始,真相知者也。
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,曲木不可以为桷,盖不欲枉其天才,令得其所也。
故四民有业,各以得志为乐,唯达者为能通之,此足下度内耳。
不可自见好章甫,强越人以文冕也;己嗜臭腐,养鸳雏以死鼠也。
吾顷学养生之术,方外荣华,去滋味,游心于寂寞,以无为为贵。
纵无九患,尚不顾足下所好者。
又有心闷疾,顷转增笃,私意自试,不能堪其所不乐。
自卜已审,若道尽途穷则已耳。
足下无事冤之,令转于沟壑也。
吾新失母兄之欢,意常凄切。
女年十三,男年八岁,未及成人,况复多病。
顾此悢悢,如何可言!今但愿守陋巷,教养子孙,时与亲旧叙离阔,陈说平生,浊酒一杯,弹琴一曲,志愿毕矣。
足下若嬲之不置,不过欲为官得人,以益时用耳。
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,不切事情,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。
若以俗人皆喜荣华,独能离之,以此为快;此最近之,可得言耳。
然使长才广度,无所不淹,而能不营,乃可贵耳。
若吾多病困,欲离事自全,以保余年,此真所乏耳,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!若趣欲共登王途,期于相致,时为欢益,一旦迫之,必发狂疾。
自非重怨,不至于此也。
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,欲献之至尊,虽有区区之意,亦已疏矣。
愿足下勿似之。
其意如此,既以解足下,并以为别。
嵇康白。